再见月亮河-1(2 / 3)
江恩吃得就比较敷衍,你一句我一句地扯闲篇,他问我以后打算如何,我告诉他们我昨天跟付为筠见过,后者表示有意愿把《纸短情长》的男主角给我。江恩似乎有些无语后者的无赖行径——“老付不知道这类商业电影的男女主角通常都是由资方定的吗?”
&esp;&esp;“显然付导局气,并不在乎。”
&esp;&esp;“喂,你消息也落后太多了吧,”魏童嫌弃地顶了顶江恩的肩,舀了一口糖芋艿,“这电影的头号资方就是姚向越。”
&esp;&esp;碗里的馄饨奶白剔透,皮薄馅少,可惜食客我食欲欠缺。
&esp;&esp;“不过我还挺好奇,王总跟付为筠的现任女友合作时会是什么感觉。”魏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曲起手指,“宣传噱头我都替你想好了——青年影帝息影叁年,强势回归,浪漫之冬,全新力作。”
&esp;&esp;江恩:“……啊?”
&esp;&esp;“魏姐现在还揽网宣的活儿?”我举起手,“对不住了魏姐,小的已经拒绝。”
&esp;&esp;“不演就不演呗,王总牌多。”魏童耸了耸肩,“那就说说,”她扬起下巴,身子向后靠上椅背,看戏似的眯起眼,“你就这么饶过他了?还是……你就这么放开他了?”她微一探身,目光从墨镜底下向上看我,嘴角一勾,戏谑道:“咱们付导这是拿了凤凰男的剧本吧,好一出渣贱虐恋。”
&esp;&esp;这倒是个新鲜的视角,我整了整衣领,伸出一根手指,“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谁知魏童一摆手就打断,“王总莫驴我,我从江恩那看完过未删减前的叁个小时的《跳河》,你们俩那……啧。这叫什么?活色生香,禁忌骨科?”
&esp;&esp;我一时语塞。
&esp;&esp;可能真情实感在朋友圈谈恋爱就是这个后果,你就像只愚蠢的土拨鼠,从每个地洞里冒头,而砸向你的是同一根棒子。
&esp;&esp;“那什么,”江恩提醒说:“这餐厅的包厢……倒是也没有那么好的隔音效果。”
&esp;&esp;“——但是我喜欢第二部,”魏童没理她老公,冲我眨了眨眼睛,身子又向后靠上椅背,悠然翘起二郎腿,轻快地吐出叁个字:“《月亮河》。”
&esp;&esp;我愣了一下,月亮……和?河?
&esp;&esp;随着她话音落下,仿佛外界杂音都静了几分,如果这游戏能在日常剧情中有动画效果,这叁个字大概会化作一缕青烟,从魏童口中飘到我的面前,覆在我的眼睛上面。
&esp;&esp;雨打蕉叶,群山连绵,高天游云遮望眼,几十年前的南洋旧事寸寸割裂。
&esp;&esp;昏黄的街灯下,甘蜜举着伞,肩头搭着红白色的运动外套,用对她而言的异乡话读:“我们早被世界借走了,它不会放回原处。”吐字带着那种外国人普遍的跑调感,迷茫、晦涩。然后她换回外语说:“阿辉和小津是多么的孤单呀,他们活着、死了,都在漂泊。王飖,你说他们会对这世界失望吗?”王飖沉默许久,才煞风景地说:“甘蜜,你这是入戏了。太晚了,回去吧。”
&esp;&esp;我不禁为这位叫甘蜜的女士感到遗憾。显然,付为筠和王飖这对投机主义的草台班子对艺术的理解跟大名鼎鼎的体验派有十万八千里远。
&esp;&esp;1997告诉我,那是我和付为筠拍的第二部片子,全名《月亮爬上火做的河》,差一点因为拉不到投资而难产,王飖大发慈悲,把自己的工钱抹了,甘蜜也把说好的片酬折了一半,最后拿了叁个提名,获奖的是女主角。
&esp;&esp;戏里我是个混混,而小津是我的青梅竹马,后来我离乡出走,再回来时是寻草药的旅人,而小津是偷了我手表的妓女,她死在了一个嫖客的手里,我“沉默地悲痛欲绝”——至于她为什么要偷我的手表,以及我何至于就悲痛欲绝,王飖手里的剧本是不完整的,他直到杀青仍然费解。
&esp;&esp;于是,闭上眼,我回想这电影时便只剩付为筠口中的一个又一个指令描写,“远眺——看山谷,回来——看他们,失落——想起父亲的葬礼,一样的眼神,不祥的预感——你接受——问路,他们不懂你的乡音,你也不再属于这里了。”
&esp;&esp;“龙血蒺是一种药。”
&esp;&esp;“什么药?”
&esp;&esp;“救命药,花入药。”
&esp;&esp;“那不就是赤羽草吗?”
&esp;&esp;——阿辉,龙血蒺是不开花的。
&esp;&esp;你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esp;&esp;现实与虚幻重迭,下降头的传说,唱哀歌的舞者,跨越边境的金条,手心的药片,轰鸣不停的火车。
&esp;&esp;你学医,手拿刀——死人怎么还能救得活呢?
&esp;&esp;把它们都烧进火。
&esp;&esp;可能是还不够适应这游戏的海量信息投送模式,也可能是昨夜的宿醉太严重了,我头痛得厉害,看到的画面都是些支离破碎的重影,画外音也是工作状态下付为筠令人窒息的、喋喋不休的输出。“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片子,功利心太强了。”我干巴巴地说:“尽是些无病呻吟,我愿称之为导演和编剧为了向评委会炫技的年度优秀作业。”
&esp;&esp;江恩听得微微皱眉,魏童也愣了一下似的。
&esp;&esp;“我是说了什么跟主流影评背道而驰的话吗?”也对,可能是因为我始终没有看过完整版的片子。我解释说:“付为筠为了拍摄效果,给我的本子和给甘蜜的本子不一样,所以对戏的时候我一直很茫然,不知道我给了一个情绪以后甘蜜会怎么接。”
&esp;&esp;江恩颔首,“但是她都接住了。”
&esp;&esp;“我的视角里她是都没接住的。所以我就演得更加困惑。”
&esp;&esp;江恩皱眉愈深,“所以你一直不知道小津其实是姐姐和妹妹两个人吗?”
&esp;&esp;“两个人?”我困惑地问:“那跟我搞的是谁?”
&esp;&esp;“跟你一起长大的是姐姐小津,在多年前就死了,后来的偷你手表的妓女是妹妹榆露。”
&esp;&esp;……啊。就像凭空画出一道几何体的辅助线,剧情中堵塞的关窍也渐渐通畅起来。
&esp;&esp;原来如此,甘蜜一人饰两角,我却始终拿一套逻辑配戏,难怪驴头不对马嘴。
&esp;&esp;那场少年离乡的戏里,我把金项链送给小津,告诉她没钱花时就把链子当掉吧,美发院的那份工还是不要做了,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接过我的链子,只是笑,最后冲我招招手,你快走吧——那才是我同她的最后一面。甘蜜知道小津活不久了,把所有柔情都演进了那一眼,而我和荣辉都不知道,心怀一腔孤愤,走得决绝。
&esp;&esp;后来杀青宴上甘蜜喝醉了,拉着我,对我说演员跟戏也是要讲缘分的,好的戏是谶语,会看着她走一辈子,她是想说《月亮河》是她的谶,还是王飖的谶呢?我又想起回乡时妓女对我那些冷漠的眼神,原来她是对我又恨、又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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